詠物誌 - 幸存者的一物

蘋果日報

詠物誌 - 幸存者的一物

近年潛心修煉的功課,是人與人之間更深層次的包容和體諒,還有放下。「未經他人苦、莫勸他人善」真是至理名言,有些傷害與延禍,不是經大師你苦勸幾句就能令對方釋懷療癒,寧願沉默是金,換個無言的擁抱就好。

沒有想過,有些傷害轉化為物件,震撼更大。有些成了二次殺人的刀,有些反而轉化為復原的empowerment 。

那天到油麻地看「性侵幸存者的一物」展覽, 300幾呎的展覽空間內,11件展品、11句寄語,聚焦不是暴力事件的細節,而是幸存者向身邊人求助時得到的反應,有些是貼心與適時的安慰與開導,但更多的是熟人在言語或行為上追加的二次傷害。

有女孩幼稚園K3時遭舅父性侵,告知媽媽卻換來對方一句「舅父咁做係愛錫你啊」;親人的縱容令性侵繼續發生,她小學二年級開始常備一個放滿珍重寶物的逃生包,還模擬危急走難情景;有人展示外國讀書時戀人送她的戒指,但10%甜蜜夾雜90%恐怖回憶,那是她被控制、性侵下的緊箍咒;一幅畫了被鎖鏈綑綁的女生的畫作,是受害人仍舊淌血的心,侵犯者是「媽媽的丈夫」,幸存者在治療心病時寧可為侵犯者冠名而不直接用爸爸,是重掌自主權的動作;還有一件被剪爛後修補的校服裙,象徵幸存者不被認同的黑色童年。

帶着七分感慨三分心寒,我定睛每件物件,也從頭到尾看了一次文字,像重新與幸存者經歷一次傷害的儀式。策展人Irene告訴我,「#MeToo」事件後,多了人向風雨蘭求助,說出自己的故事就是其中一個實踐公義的運動(因為尋求法律公義比較難),結果發現,許多個案的侵犯人或縱容事件發生的人,往往是受害人最信任的親友。「展名用的是幸福的『幸』,而非僥倖,因為曾遭遇性侵的人,但願不只是『僥倖生還』的一群,而是能活出光彩人生的『幸存者』。」Irene 正色道。

懸掛的二十多道長布幡的敍述,加上每一物件都隱藏傷痕,有些傷口在受害人心裏仍淌着血。眼前一個亮麗小提琴的主人,便是一例。

無法再接觸的小提琴

Yoyo原是個醉心音樂的女生,但侵犯者竟將日本AV情節投射在她身上,令她自此無法再接觸小提琴。Yoyo讀音樂學校、兼職教琴,本來希望在音樂界發展,卻遇上同一界別的侵犯者。「過程中侵犯者不停表達他的性幻想,同我講『啲miss通常好正』、『好似日本AV叫得好好聽』,當時我完全無法回應,事後亦不停質疑是否自己入錯行…… 侵犯者拿音樂作為攻擊我的理由,我無法忘記那些說話,也有很強烈的連繫,覺得『係音樂害咗我一世』。」事情發生已不覺10年,Yoyo身體和心靈的傷痕一直無法修補,「到現在我仍然無法再接觸這件樂器」。

還未算最悲情,後來Yoyo終於鼓氣勇氣,第一次向女性好友提及此事,而對方亦認識侵犯者。友人不但沒有表達同情,反而揶揄她着得性感引人犯罪。那是一次更深的二次傷害,讓Yoyo傷心欲絕,也引發一輪負面情緒。年前開始,她求助風雨蘭並接受輔導,如今仍未痊癒,至少過程中輔導員替她「撥亂反正」,明白事件發生不是她的錯,「每次見面都是一個讓我經驗揭開傷口後有人會幫我縫針的過程。」

Irene說,事件發生10年,原本已達演奏級的Yoyo從此沒有再觸碰那名貴的小提琴,當然更沒有再去演奏。但可幸的是,她主動提出展覽後希望可一同「處理」它。「我哋一齊諗過,好似謝霆鋒打爛結他,好型咁打爛個小提琴,睇吓佢會唔會有新想法。」

寫完稿瞄一瞄法國的拍賣,已故法國新寫實主義藝術家Arman的一幅畫破碎小提琴作品《le grand violoncelle》以高價十萬英鎊拍出,那意象再次震撼我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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